跟随巴金的脚步:从西江乡村师范到梁启超故居的旅程

发表时间: 2022-03-18 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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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富有,因为我的左邻是巴金的小鸟天堂,右舍是梁启超的故居。日日与大师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为邻,时时能蒙受大师高尚精神的洗礼,自觉受益匪浅。

众所周知,小鸟天堂因巴金而闻名于全国。

(拍摄角度:小鸟天堂的大榕树靠近天马小学这侧)

(小鸟天堂大门)

从地理上来说,小鸟天堂是属于新会天马村的;但从文化上来说,小鸟天堂则是属于巴金和全国人民的。

巴金曾于1933年6月3日傍晚和6月4日早上两次游览小鸟天堂(当时叫“雀墩”),特别是第二次游览,给了他极深刻的印象。从新会回到广州后,巴金就写了《鸟的天堂》一文,返回上海后发表于《文学》季刊上(1933年8月1日第一卷第2号)。

作家或知识分子总能从一些一般的事物当中感受到特别的美好。对于新会天马村人来说,日日与“雀墩”这一无名之地朝夕相处,并没有感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对于巴金来说,新会“雀墩”留给他的印象非常好,他不仅欣赏这里如江南鱼米之乡般的美景,更欣赏这里质朴、勤劳、阳光、清新的民风,这跟巴金的文风极为接近。巴金《鸟的天堂》一文的文风即是如此,清新优美而又有记录片式的真实。

巴金对新会“雀墩”的描述充满了真情,让人们看到了当时贫穷的中国依然存在着蓬勃的生机和希望。生活在上海的巴金没想到在遥远的广东会有这么一方清静、祥和、安适的土地供人们去生活和创业,这是他在上海、北平等其他大城市所未曾见到和感受到的。

因为巴金对“雀墩”客观而温情的记述,文章入选语文课本后让人们一下子就记住了“鸟的天堂”这一方宝地,从而令全国人民对它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和向往。自此以后,新会天马“雀墩”的名字渐渐地被“小鸟天堂”所取代。

今天的小鸟天堂,除了大榕树的枝叶更加繁茂、树冠覆盖的面积更大、鹭鸟的数量相对减少了一点儿之外,它与巴金时代的“雀墩”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天马河还是以前的天马河,河水依然是清澈、平静、常流不断的;水里的鱼儿依然是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的;天马村的村民依然是质朴、勤劳、阳光、清新和悠闲自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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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会天马村是新会柑的核心种植区域之一,新会柑的皮就是新会陈皮,是闻名全国和埠外唐人街的道地药材。每年的农历十月份是新会的农忙时节,天马村人都是在摘柑果、剥柑皮、晒柑皮、收柑皮、卖陈皮的农忙中度过的。农闲时,天马村人就在村口的大榕下纳凉,摆上一盘棋,或楚河汉界,或黑白分明,或三六九周,沐浴着南粤湿润的暖风,呷着汤色深红的柑普茶,听着枝叶间不时传来的声声鹭鸣,不知不觉中半天的时光就在饮茶、吹水(吹牛闲聊)和搏杀中度过了。

巴金先生《鸟的天堂》一文中那个“有山有塔”的地方,是天马、天䘵、茶坑这一带地势最高的地方,山是凤山,塔是凌云塔,都位于梁启超的老家——茶坑村。据新会本地人说,凡是能看到此塔[熊(ni)子塔(即凌云塔)]的地方,都是新会柑橘生长最好的土地,地上种出的柑果饱满、圆润,用此柑果晒出的陈皮所蕴含的药效成分最足。这并非新会人为了美化新会陈皮所杜撰的神话传说,而是有现代科学检测数据支撑的,这一带的柑果陈皮确实要比其他地方的好很多。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柑皮纹粗,黄而厚,内多白膜,其味辛甘……今天下以广中(新会)采者为胜”。数百年来,新会陈皮都是全国最道地、药效发挥最好的药材,在国外更受华人青睐。新会陈皮之所以这么长久地受到推崇,想必和这一片土地的土壤成分、水质、光照、季风等因素有着密切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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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3年6月初,巴金来到新会。但他来新会并非是专门游览小鸟天堂和探访梁启超故居的。他是受朋友陈洪有之邀,怀着一腔教育实践救国的理想来探访考察陈洪有在新会篁竹乡(现称为篁庄村,行政上隶属江门蓬江区)创办的西江乡村师范学校(简称“西江乡村师范”)的。

巴金和陈洪有当时都受到了陶行知、匡互生教育思想的影响,都非常赞同两位教育家教育实践救国的理念,都怀着满腔的热情,想要为中国的教育发展、进步出一点点力。巴金在文学领域也确实做出了自己的贡献,而陈洪有则投入到了教育实践中来,在广东新会创办了西江乡村师范学校。

陈洪有选择在新会创办乡村师范学校是有原因的。首先,新会是梁启超的老家,有着深厚的重视教育、尊重知识的传统。新会人民向来重视童子的教育问题,在这里办学能得到当地民众最大的支持。其次,新会是陈洪有的家乡,在自己的家乡办学当然是很自豪的,各种工作实施起来也是非常便利和高效的。

陈洪有是新会大泽人,1927年考入上海劳动大学,1931年毕业并获得社会学学士学位,毕业后即打算回家乡新会筹办学校。1932年陈洪有与有识之士叶渠均(新会天禄村人)、梁朝令(新会茶坑村)、廖北和(新会沙堆村人)、刘家沃、朱赤霓等一道在时任新会县建设厅长兼篁庄乡乡长欧阳耀群(新会篁庄村人)的大力支持下创办了西江乡村师范学校。

西江乡村师范学校是一所推行新式教育的学堂,男女生均收,这在当时很了不起。

陈洪有是在上海求学期间与巴金结识的,二人志趣相投,颇能聊得来。1933年陈洪有北上河北、山东考察平民教育期间拜访了巴金并邀请他来新会考察他新创办的西江乡村师范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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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乡村师范学校的校址位于新会篁竹乡(现称篁庄村),因篁竹乡靠近西江(珠江的一段),所以学校就以“西江乡村师范学校”为名,校舍设在篁庄村的欧阳氏祠堂内。

欧阳氏祠堂现今仍存,只不过已经淹没在了现代住宅的高楼里,这似乎是我们大多数古建筑的宿命,总逃不过“夕阳无限好,已是近黄昏”的悲凉。这三座欧阳氏祠堂于2010年被确立为江门市文物保护单位,这是保证祠堂主体建筑不被拆掉的最低法律底线,至于周边的文化生态视野,似乎政府也感到无奈。

欧阳氏祠堂为清代建筑,坐东朝西,整体为砖木石结构,单檐布瓦硬山顶,博古脊。三座祠堂一字排开,每座祠堂都是三进院落。站在气势恢宏的祠堂下,仰望祠堂的门楣、屋脊、廊庑,不由自主地就被上面精美的砖雕、木雕、石雕和灰塑所吸引。这些栩栩如生的雕刻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灵动,感觉檐柱上的仙鹤随时就要冲向天空,展翅翱翔一样。

从远处眺望祠堂,不远处绛红色的现代高楼一下子就闯入了眼帘。高楼上那耀眼的瓷片跟祠堂屋顶上灰黑的瓦垄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个现代,一个古典,显得十分不谐调。

(欧阳氏宗祠)

(太守欧阳公祠内景)

(欧阳氏宗祠外景)

巴金在《谈心会》一文里描述了西江乡村师范周边的环境:“学生们在举行谈心会。他们坐在草地上,围成一个大圈子,中间是花坛,前面是一片田野,田畔有一条小河。后面有三座并排的灰黑色的祠堂,就是他们的校舍,在一座小山的脚下。起初没有人说话,四周静极了。大家安闲地听着青蛙同蟋蟀合奏的月光曲。”

如今,这三座并排的灰黑色的祠堂还在,面对祠堂从右往左分别是右粤欧阳公祠、太守欧阳公祠和养浩欧阳公祠。可惜的是,最左侧的养浩欧阳公祠今天仅剩下了第三进祠堂,这座祠堂现为江门古玩协会的办公室,其他两进在破四旧时被毁掉了。有一次我和朋鑫君进入祠堂参观时被古玩协会的人给赶了出来,原因是没有预约。我们本来打算进去右粤欧阳公祠和太守欧阳公祠参观的,右粤欧阳公祠里设有蔡李佛拳博物馆,属于公共场所,本不需要预约,并且我们也不知道到这种公共场所参观竟然还需要预约。但三座祠堂连在一起,蔡李佛拳博物馆与古玩协会共用一个大门出入。没有预约,只能被古玩协会的人驱赶了。看来,这种设在祠堂内的公共场所,表面上看是公共类型的,实际上是属于私人性质的。祠堂本来就是私家的,在祠堂内设置这类性质的场所,未必合适,人家不欢迎外来人员也能理解。

欧阳氏祠堂前面的田野,即巴金在《谈心会》文章里写的“前面是一片田野”,已经被现代高楼占去了一大半,只留下祠堂右边较远处的一块空地。小河自然也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小池塘,池水浑浊。

祠堂后面的小山被削去了一半,开发成了住宅小区。我从祠堂后面的小路上爬到残存下的另一半山包上,试图寻找巴金当年在山上睡觉的大树和石凳。山上的树木依然是郁郁葱葱的,其中有一片“篁竹”长得特别茂盛,有几簇已经被村人砍下做成了竹竿,竹竿一捆捆的横卧在地上,等待被扛下山去。或许这片竹子就是篁庄村村名的来历吧。

(小山包上的竹子)

小山包上的野草高得差不多到了我脖颈处,我随手捡了一根树枝当作“打草惊蛇”的拐杖,一边走一边划拉着草丛,以便把躲藏在草丛中的蛇惊走。这个季节还是有毒蛇出没的,我可不想被它们亲上一口。

我在山包上转了两圈,除了一大片茂密的菠萝蜜树、几棵杨桃树和几棵龙眼树之外,哪里还有巴金当年睡觉的那棵大榕树和石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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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乡村师范是按照南京晓庄师范学校的模式创立的一所新型学校。大部分学生来自新会本地乡村,小部分来自中山、鹤山、台山、东莞等本省的地方,极个别的来自浙江、广西和上海等。

西江乡村师范以“培养乡村教育人才,实行互助生活,改造社会”为宗旨,提倡“同生活,同甘苦,同做事,共读书”的革新理念,男女生均收。虽然只办了短短的四年(1932年-1935年),但她为中国教育救国思想的形成和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为培养教育人才奠定了基础。

西江乡村师范在历史上给后世带来的影响是深远的。日本学者坂井洋史先生曾把西江乡村师范与上海劳动大学、立达学园、南京晓庄师范、泉州黎明高中等并列为中国实践教育救国思想的十所学校之一。

1933年5月底,巴金从上海乘船经厦门、香港来到广州,5月31日乘车到达新会西江乡村师范学校,住在学校里的“庶务室”内。庶务室是太守欧阳公祠堂边上的一间小屋。这间小屋子可做专门的客房,可遗憾的是我在太守欧阳公祠堂内并未发现“庶务室”,问祠堂里的族人,答复说没有了,不存在了。

当时巴金在“庶务室”内快乐地住了五天,这五天的生活被巴金写成了散文《庶务室的生活》。文中写道:“我有时在图书馆看书,有时在办公室里和朋友们闲谈,有时进城拜访友人,有时就和那个养病的朋友翻过山到公园里喝茶,有时候我就躺在半山上的榕树下面一根石凳上睡觉。我过了五天快乐的生活!” 可惜我没有在小山包上找到那棵榕树和那根石凳,只发现一块墓碑的基座。

巴金在《怀念一位教育家》一文里也写过对西江乡村师范学校的感受:“我没有在立达学园待过,但我当时正住在那位广东朋友创办的“乡村师范”里,跟教师和同学们一起生活。学校设在小山脚下三座并排的旧祠堂内,像一个和睦的家庭,大家在一起学习,一起劳动,一起作息,用自己的手创造出四周美丽的环境,用年轻的歌声增添了快乐的气氛。我作为客人住了五天,始终忘记不了在这里见到的献身的精神、真诚的友情、坚定的信仰和乐观的态度……”

从《庶务室的生活》和《怀念一位教育家》这两篇文章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巴金对西江乡村师范学校的印象之深、情感之真和心情之乐。他在这里的五天,是生活惬意的五天,是感受颇深的五天。

陈洪有身为一校之长,在西江乡村师范学校刚有起色之时,校务特别繁忙,没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巴金,于是他就安排了自己在上海劳动大学的同学兼西江乡村师范的同事陈毓就、叶渠均、梁朝令三人陪同巴金。三人除了给巴金讲西江乡村师范的公事和当地的生活习俗外,还亲自带领巴金到新会的天马、天禄、茶坑三地游玩,一同探访小鸟天堂、梁启超故居和凌云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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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3年6月3日下午巴金来到了天马村,住在陈毓就的小学——务本堂里。务本堂是一座祠堂,即陈氏祠堂,校舍就设在祠堂内。务本堂就在小鸟天堂——大榕树的斜对面不远处,直线距离约四百米,中间隔着一条天马河。务本堂当时是天马小学的校舍,校长就是陈毓就,他也在西江乡村师范任职,是陈洪有的同事,上文有述及。

天马河把务本堂和小鸟天堂串连了起来,如一根线上穿了两颗珠子。务本堂里的学生们坐在祠堂的天井里,上课时望向窗外就可以欣赏白鹭在榕树上空翩飞起舞;下了课可以到天马河边观看红爪蟹在水边觅食。天马河流经务本堂的这一段,堂前有一个小码头供村人上下。现在的码头前修起了一座高大气派的牌坊,正对务本堂,牌坊门楣上书以金色大字:“龍門”。

(务本堂,6月3日晚巴金就是在这里吃的晚饭)

(正对务本堂,天马河边的牌坊:龙门)

6月3日当天晚饭后陈毓就、叶渠均、梁朝令就是在这个小码头上跨上了一条小船,引领着巴金一起游访了小鸟天堂。这是巴金第一次游览小鸟天堂,即“雀墩”。因为游览的时间点不对,结果没有看到百鸟归巢的景观。用《鸟的天堂》里巴金的原话来说就是:“我却看不见一只鸟的影子。”这让巴金有些失望。于是才有了第二次游览小鸟天堂的想法。

第二天早上,即1933年6月4日早上,巴金在去探访梁启超旧居的路上,即他在文中称作“有山有塔”的地方(指茶坑乡,山是凤山,塔是凌云塔),经过“雀墩”,再次去了小鸟天堂。

第二次去小鸟天堂给了巴金以巨大的惊喜,他终于见到了奇妙的景观。漫天飞舞的小鸟从大榕树的枝叶间飞进飞出,上下盘旋,令他的心情跟这些小鸟一样雀跃,停船观赏鸟飞鸟落,久久不愿离去。

正如他在《鸟的天堂》一文中所记:“这一次是在早晨,阳光照在水面上,也照在树梢上。”、“朋友陈把手一拍,我们便看见一只大鸟飞起来,接着又看见第二只,第三只。我们继续拍掌。很快地这个树林变得很热闹了。到处都是鸟声,到处都是鸟影。大的,小的,花的,黑的,有的站在枝上叫,有的飞起来,有的在扑翅膀。”

2010年上海世博会广东馆的主题造型“生命之树”就是以小鸟天堂的大榕树为蓝本,电子化的大榕树可以在游客的掌声中逐渐增长,掌声越大,榕树的枝叶生长得越茂盛,这一场景给人以非常奇妙的感觉,吸引了世界人民的目光。这个创意来源就是巴金《鸟的天堂》里他们几个一起拍掌的这段文字。

巴金第二次游览小鸟天堂的时间点就非常合适。是的,想在小鸟天堂看到百鸟归巢或出巢的景观一定要选对时间。因为小鸟们和我们一样,也需要每天早出晚归地搬砖,一样地要忙忙碌碌。小鸟们也有上班和下班的高峰,赶在高峰时期观赏才能看到百鸟归巢的壮观景象。

那天傍晚六时半,我站在天马河边,和大榕树只隔了不到十米宽的河面。此时白鹭们已陆续归巢,多数已回到了自己热闹的家里。我举起相机一阵猛拍,白鹭们显得很放松,早已经失去了警惕性。我蹲下来撩起河里的水,水珠碎银似的落下来,哗啦啦地响。白鹭们全然不顾我夸张的动作,自顾自地沉浸在温馨的小家里,享受着属于它们自己的“天伦之乐”。看到这一幕,你不得不佩服巴金的描述——鸟的天堂,谁说这不是鸟的天堂呢?!

大榕树上落满了白鹭,从远处看,树冠上斑斑点点,宛若一树梨花盛开。我所站立的河边有一棵歪脖子的菠萝蜜树,树干斜着伸向河面,枝干上耷拉着五六个葫芦似的菠萝蜜。我在树下窄窄的水泥台阶上找了一片干燥的地方坐下来,静静地欣赏白鹭们的一举一动,像看一场舞台剧。我的眼睛完全被这些可爱的小精灵吸引住了,内心也为之感动。

(小鸟天堂里,树冠上斑斑点点的白鹭)

白鹭们就像一群幼儿园里的孩子,什么性格和爱好的都有。喜欢安静的,正自顾自地站在树枝上冥想;喜欢热闹的,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嘎嘎嘎地鸣着叫着,细长的脖子一曲一伸,你一句我一句地相互唱和着,那样子真像几个老在课堂上说闲话的小学生;好运动的,扑扇着两只大翅膀,在树枝周围上下翻飞,身上的羽毛一片片地掉落下来,如雪花般飘舞;爱臭美的,站在如镜一样的水边,低头弯腰,正对镜贴着花黄,只见她左顾右盼地照了半天,这瞅瞅那看看,然后不紧不慢地抬起尖尖的喙,精心梳理着身前洁白的羽毛,那妩媚的样子,河里的鱼儿见了都羞得躲到了水底……

我想巴金先生当年也一定目睹过这样的情景,他的内心也会为之激动和震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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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所住的地方走上三四华里就能到小鸟天堂,再走上八九华里就能到梁启超的老家——新会茶坑村。梁启超的故居保存完好,我多次拜访过,也曾数次带领感兴趣的朋友参观过。

梁启超故居庭院当中正对大门的地方有一座梁启超的全身铜像,站立式的,铜像的背后就是凤山,山上有座凌云塔,新会本地人称凌云塔为“熊子塔”,“熊”,读作 ,其写法是能字的下面是三点,不是四点。站在我的书房阳台上向东眺望,一抬眼就能看到凤山上的凌云塔,闲暇时我总会望向一眼,遥想梁任公当年在塔下玩耍和作诗时的情景。

(茶坑梁启超故居)

(梁启超故居内任公的铜像)

(梁启超故居内任公的蜡像)

但不知道何时,凌云塔的南面(右面)耸立起来一座大烟囱,几乎和凌云塔一样高,上面涂着红白相间的警示格子,从远处眺望凌云塔,烟囱不由得就闯入了视线内,貌似双塔并立,但其情景极不和谐,顿失美感。凌云塔周边、凤山周围的文化景观完全被这样一个突兀的大冒烟筒给搅了,甚是可惜!

站在梁启超故居的院子里望凌云塔,感觉塔近在咫尺,伸手就能触摸到似的。据《新会县志》记载,凌云塔建于明朝万历三十七年(1609年),塔高七层,高约46米。塔身以文笔形式构筑,呈八角棱形。因为塔建在凤山顶上,所以在十里外的天马河边就能望见,所以才有了巴金在文章中描述的样子——有山有塔的地方。

(凌云塔)

少年时的梁启超常常爬上凤山,跑到塔下玩耍。他八岁时就以《凌云塔》为题写了一首诗:

朝登凌云塔,引领望四极;

暮登凌云塔,天地渐昏黑。

日月有晦明,四时寒暑易;

为何多变幻,此理无人识。

我欲问苍天,苍天长默默;

我欲问孔子,孔子难解释。

搔首独徘徊,此理终难得。

从此里可见一个少年天生的好奇心和广阔的心胸,以及他善于思考、敢于怀疑的精神。凌云塔曾给了梁启超无限遐想,使之对未来充满了向望、信心和勇气。后来他又写了一副对联,从对联中更能看出他年纪轻轻就怀有的高远志向:

凌云塔下凌云想,海阔天空,迢迢路长;

天竺国里天竺望,云蒸霞蔚,须臾妙相。

当巴金先生站在凌云塔下,心里默念梁启超的这些诗句时不知作何感想,是不是也会被梁任公的少年志气所打动?!

茶坑村可谓是一个风水宝地,当年梁氏先祖选择这里建村也是看重了它的风水。茶坑村北面背靠树木葱郁的凤山,南面面临一道水面宽阔的潭江,碧水半包围着村庄,地理位置十分优越。村落安在这里,背山面水,藏风纳气。站在凌云塔下的石基上向北眺望,潭江宛如一条白练样铺展在脚下,视线穿过蒸腾的雾气,潭江似在脚下蜿蜒游动。此情此景,不正是梁任公笔下“云蒸吓蔚”的景象吗?

前两年,不知道当地政府出于什么样的考虑,竟然在凤山上修了一道宽阔的盘山公路供汽车通行,车子可直达山顶的凌云塔下。这虽然方便了游人上山观塔。但也是对凌云塔周边景观文化的一个极大破坏。凤山只是一个小山包,本就不高,从山脚踩着石板铺就的梯级爬到山顶也不过二十多分钟、半小时而已,完全没有必要修一条盘山公路。我还是喜欢以前未修盘山公路时的凤山,原始、静谧、优美,充满着趣味。那时,你可以怀着一份恭敬的心情慢慢登山,朝拜一样,静静地感受梁任公少年时期在此登山、玩耍、作诗时的场景。那时我也不觉得自己是一名游人,而是一名来此聆听教诲的童子,感觉内心与梁任公的思想连通了一般,就像武侠小说中打通了任督二脉,心胸似乎也变得开阔起来。拾级而上,山风习习,空气中蕴含着马尾松叶的香气。凉爽的风拂过山径两边郁郁葱葱的林木,飒飒有声;不知名的野花散布在草丛里,黄的、白的、紫的花瓣点缀在绿叶中间,这景象是真真正正地绿锦上添花了。

大约在6月4日或5日,巴金先生游览了新会茶坑村,可能拜访了梁启超故居。这里只能说是“可能”,因为我没有找到巴金先生关于此的具体记录,只能表示存疑了。按照巴金先生的习惯,如果她拜访了梁启超故居他一定会写一些日记或写一些散文什么的,就像他在广州时跨过海珠桥而写了《海珠桥》一文一样。但我没有找到他游览凌云塔和梁启超故居的相关文字。或许是巴金先生对梁任公要说的话太多了、要写的东西太多了,一时半会没能写出来?或者是巴金先生本身没有心思去写?从另一方面来讲,巴金先生既然游览了茶坑村,是没有可能不去探访梁公故居和凌云塔的,茶坑最重要的两个地方就是梁启超故居和凌云塔了。况且1933年这一年距离梁启超去世也不久,仅四年而已,凭着梁启超的成就和影响力,巴金先生是没有可能不去拜访一下的。

每一次探访梁启超故居,在梁启超出生、长大、读书的房间里驻足停留,仔细端详梁任公使用过的家具什物,我都能深刻感受到幸福和谐的家庭环境对孩子成长的重要性。从而你也就明白了梁任公为何能给子女写得出那么多封真挚多情、谆谆善诱、细腻委婉的家书了。有这样的父亲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了。每参观一次梁启超故居,我的脑子里都会过一遍梁启超的家书、传记和他的部分文章。当纸墨里的真情与故居中的实景交融在一起,内心里都是在进行一次洗礼。

想必巴金先生一定参观了梁启超故居、凌云塔和奎阁。奎阁又称“宏文社学”,位于茶坑村中间的位置,距梁启超故居不远,是梁启超少年时读书的地方。奎阁为清代建筑,高三层,砖木结构,现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梁启超于光绪甲午元日(1894年正月初一)这一天为此阁撰写了一副对联:“党庠塾序式于古,智水仁山在此堂。”这与梁启超故居内一处房屋门楣上的“仁堂”二字遥想呼应。当巴金先生看到梁公的书法对联被刻石镶嵌在奎阁(宏文社学)大门的两侧时,不能不有所感慨吧。

(宏文社学/奎阁,梁启超少年读书的地方)

(茶坑旧乡府,为梁启超长子梁思成设计的,建筑风格为中+西+苏联)

如今,梁任公和巴金先生早已作古,不管巴金有没有参观过梁启超公故居和凌云塔,梁任公和巴金先生所留给我们的,不仅是他们那丰厚的文学成就和令人肃然起敬的道德人品,更重要的是他们对这个世界所进行的洞察、警醒、诘问、反思和思想启蒙,这些宝贵的思想和精神财富将永远留在人间,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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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理一下巴金先生在新会的足迹,大致如下:

1933年5月31日到达新会篁庄乡,住在西江乡村师范内的庶务室(即太守欧阳公祠内);

1933年6月1日-2日,住西江乡村师范,观摩陈洪有等师生的教学情况;闲时在旁边的小山包上喝茶休息、在石凳上小憩。

1933年6月3日傍晚在务本堂(小学)吃过晚饭后游览新会天马的“雀墩”(即后来的“小鸟天堂”)。

1933年6月4日早上再次游览 “雀墩”,接着游览新会天禄村;后来据此创作散文《鸟的天堂》、《农民的集会》。

1933年6月5日游览新会茶坑村——梁启超出生并长大的地方,疑似探访了梁启超故居(因未能找到巴金游览梁启超故居的相关记录,所以这里说是疑似)、凌云塔和奎阁。但一般来说,游茶坑村,必游梁启超故居和故居后面凤山上的凌云塔。晚上宿西江乡村师范庶务室。

1933年6月6日从新会乘新宁铁路的火车到台山访友,晚上宿台山公益。后来据此创作散文《机器的诗》、《朋友》。

1933年6月7日坐火车返回新会,晚上参加西江乡村师范师生的座谈会,宿西江乡村师范庶务室;后来据此创作散文《谈心会》和《怀念一位教育家》。

1933年6月8日住在西江乡村师范,后来创作散文《遮务室的生活》。

1933年6月9日下午离开西江乡村师范返回广州,结束新会之行。几日后创作散文《海珠桥》、《南国的梦》、《鬼棚尾》、《一千三百圆》等。  


2021.06.03草毕

2022.01.29增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