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亮：牤牛河水的沧桑岁月

在幼年的记忆里，牤牛河是一条古老的河，它有一段河堤叫六郎堤、它有一座桥叫六郎桥，河边还坐落着披甲营、挂甲庄、武将台等极富北宋杨家将传奇色彩的原始村落；它也是一条每到夏季就经常汹涌泛滥的河，在童年夏天的树荫下经常看到习水性的长辈们叫卖从河里打捞来的鱼虾，也常听说有人在河里溺亡的噩讯……

在历史的氤氲里，牤牛河就那么静静地存在着，它也或舒缓、或暴戾、或断流地无声栖居着；它从太行山的皱褶里走出、它从永定河水系奔流而来；它曾听过刀光剑影的铿锵厮杀、它曾看过硝烟弥漫的抗战场面，它远眺过平津战役猎猎招展的旌旗、它沐浴过祖国浴火涅槃的亮丽霞色；清丽的河水曾为抗美援朝归来的战士洗掉满身征尘、欢快的清流曾浸染过恢复高考后莘莘学子的青春酣梦；它曾呼吸过粗放型经济建设时期乡镇企业的如云烟尘、它更沉醉于绿色生态文明发展带来的碧水清波……

牤牛河就这么默默地在霸州近旁沉静着、栖息着，它也跟随时代的足迹时时演化着、更新着属于自己的流变特质。它从遥远的历史中走来——流过洪荒凄厉、流过战火坎坷、流过岁月更生、一直欢腾着流入新时代的辉煌纪元……它自接纳了南水北调的跃动清流后又在以别一种美艳的形质日夜不停地曲洄着、前行着、流动着。

牤牛河是霸州境内一条为数不多的南北流向的河，它由北边的固安县流入，又从南孟镇自北向南经霸州镇、康仙庄镇至龙门口汇入东西走向的中亭河，由于霸州具有东西狭长、南北狭窄的地理区域特征，所以牤牛河在霸州境内的流域面积并不广阔。

华夏祖先早就沿袭着逐水而居的习俗，霸州的先民也不例外。历史上牤牛河流域始终是地力肥沃、作物茂盛、收获丰盈的传统农业种植区，无论是人民公社时期还是土地联产承包阶段霸州的高产田大都出自牤牛河流域。

早年记忆里的牤牛河从不缺水，那时总觉得夏秋时节的雨季异常漫长，每遇上游泄洪年份，汤汤河水就会越过河堤漫入两侧的农田，所以七八月份牤牛河两岸经常被浸成汪洋“泽国”，待水势退去在庄稼窠里就能捡捞到被滞留的小鱼、小虾、小蟹，如果运气好还能从半泥半水的低洼处捡拾到三五斤重的鲤鱼或草鱼——这可是一年中除春节以外不可多得的口福享受哦。那时的地表水位极浅，当劳作中遇到口渴时，到地势低洼处拨开草丛挖一个小坑，一会儿功夫坑里就会渗出一汪清水，根本不用担心污染也不必担心农药，那时都是纯天然的农作环境，趴下身子痛饮一番，自是清甜甘洌煞是解渴。

由于水丰地肥，一年四季牤牛河两岸充斥视野的都是满眼逐时令而生长的丰茂庄稼：春风过处，嫩绿的麦苗儿使大地似乎铺上一张绿茸茸的巨幅地毯，河岸的杨柳与桃杏也演绎出寂寞了一冬的轻柔和妩媚；夏风吹来，满眼麦浪又令那绿毯幻化成满目的金黄色泽；秋风送爽时节，成熟的高粱、玉米、大豆又将无垠的原野点染上斑斓风色，就连空气里也润染着成熟作物散发的清香；北风劲吹之际，淙淙河水变为一道蜿蜒而晶莹的冰带，逶迤的河岸覆盖着皑皑白雪，岸边的钻天杨则更凸显着挺拔冷峻的阳刚气质，两岸厚厚雪被下的冬小麦正沉浸在又一个春碧夏金的酣梦里。

牤牛河的断流大致源自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主要缘由当然是全球气候变迁所致，但也与那时大力治理海河水系有关。牤牛河注入中亭河后就与南侧的大清河都纳入了海河水系，早年这两条河每到夏季经常是“十年九涝”，南边的文安县被形象地叫作“文安洼”，连年水患使得百姓苦不堪言，于是就有了“一定要根治海河”的号召和举动。秋收过后，几十万冬闲的农民推上小车、自备干粮汇聚成治理海河的浩浩大军，历经数年的挖掘渠道、引流疏浚，竟将无序四溢的水流直接注入了渤海，可能是由于打破了局地水循环环境的平衡之故吧，总之从此水患没了、水也没了，从那时起，牤牛河的干涸与断流就成了常态，地下水的水位也逐年急剧下降。

霸州的企业经济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曾盛极一时，乡镇企业和民营经济更是异军突起，财税收入及GDP数值曾多年名列廊坊辖区之冠、并一度跻身全国百强县行列。静默的牤牛河也无声地见证了那段历史的辉煌，仅市区范围的沿岸就建有钻井机械厂、化肥厂、炭黑厂、彩钢厂、链条厂、钢管厂、建材厂、色素厂等多家市属企业，上下游沿途还有面粉厂、水泥厂、电镀厂等等许多小型乡办企业，由于经济粗放、忽视环保而片面追求经济指标，使牤牛河变成了沿岸企业肆意排放废水的污水河和露天垃圾堆放场，河水颜色也变成了黑红色，未到岸边就能闻到刺鼻的酸臭气味儿，甚至原本顺畅的河道也被人为截成一段一段的污水贮存沟。曾几何时牤牛河失却了它应有的清新韵味，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疮痍、臭气熏天的荒凉僻壤与鲜有行人的孤寞寂寥。

当时间老人把我们领入二十一世纪，随着生态文明意识的日益提升和建设实践，尤其南水北调工程和雄安新区千年大计的逐步实现与拓展，“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执政理念终于令古老的牤牛河重获新生、复还清新神韵。仅仅几年时间，投资数亿元经无数建设者的辛勤付出，曾经污浊不堪的牤牛河竟被打造成了碧水环绕、花香飘逸、树影婆娑占地33.92公顷的带状“牤牛河历史文化公园”，而规划中的牤牛河公园将达到包括牤牛湖在内的137公顷。

如今的牤牛河美得令人有些陌生、更美得令世人惊艳。

俯瞰牤牛河带状公园，在蜿蜒迤逦的碧波之上横跨河面坐落着文昌桥、观澜桥、听雨桥、迎宾桥、飞鱼桥、六郎桥等形质与姿态各异的桥梁，在霞光与水韵的映衬里，远远望去座座桥梁犹如道道彩虹，眺景而思不禁令人想起唐代诗人杜牧“阿房宫赋”里的诗句：“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两岸又分别坐落有上东枫景、阿尔卡迪亚、金域湾、祥泰城、翡翠城、河畔新城、金水名苑、左岸等多个现代居民小区，河畔高楼林立、河面虹桥凌波、河水碧波荡漾，几艘画舫式游船或逆流而上、或顺流而下在凝碧的河面上划出道道雪白的浪迹……真乃一幅极富现代气息的丹青画卷。

徜徉于牤牛河带状公园，无论是于岸边林荫下循道彳亍而行，还是临水拾级漫步盘桓，抑或在晨色与夕晖里倚桥观水听雨，都仿佛令人置身于花缠水绕的梦幻江南，也许正是由于这一河碧水是来自遥远的长江之故吧，因而它也被裹挟上江南特有的清韵、熏染上南国独具的妩媚。

如今的牤牛河犹如一位出落得愈加风姿绰约的美妙丽人，静静地守护在霸州近旁。春风过处，沿岸的迎春、连翘、海棠、玉兰、桃杏等为公园涂抹上灿若云霞的锦绣颜色，岸上花树烂漫、花团锦簇，片片塔松、杉树和柏树是这斑斓景致的青翠底色，任凭你俯瞰或远眺，充斥视野的是连绵的金黄、粉白、桃红、轻茜与翠绿，狭长的带状河道宛如一张巨大的调色板，那点缀其间的粉与白、红与翠、茜与绿或泼墨、或写意，它们一同在静静地渲染、默默地幻化，而渲染和幻化得竟如此浑然天成又曼妙绝伦。

清晨或黄昏去牤牛河公园边观景游览边锻炼身体已成为多数市民的定律和习惯，飞鱼桥侧有专供游人投食喂鱼的廊台，游人的饵料刚刚撒至水面，水中的锦鲤、草鱼、鲤鱼以及叫不上名字的游鱼便蜂拥而至，他们在水中或抢食、或嬉闹、或追逐引得岸上游人啧啧赞叹、踯躅流连，还不时举起手机连连拍照，将这水中美景分享给外地的家人和朋友，让他们在异地也能尽享牤牛河今天的神韵与静雅。

在历史的变迁中，牤牛河就这么静静流淌着、无声流变着，它又随着时代的不断演进演绎着古老而年轻的传奇与神话——它是河又非河、它是水又非水。它承载着不同时代的旋律从史册中缓缓流出，它定将流淌出愈加异彩纷呈的新华彩、流入一片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