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文明：长岛，海洋文明的摇篮

文|吴忠波

16日早晨，浏览15日《文博圈》（据人民日报客户端杨雪梅），一篇《首次颁给中国人！考古大家严文明获终身成就奖！》的消息映入眼帘。“啊！是我认识的严老！这是何方大奖，又是何组织所颁？”，异常兴奋之余，逼我赶紧往下看：“2023年12月15日，上海。“第五届世界考古论坛”将“终身成就奖”授予北京大学的严文明教授。”

严文明先生

据文章说，终身成就奖作为世界考古论坛颁发的最高荣誉，专门表彰在全球范围内享誉盛名、学术造诣深厚、对考古学领域影响⼴泛⽽深远的学者。之前几届分别授予了科林·伦福儒勋爵、布莱恩·费根教授、白简恩院士等。这是论坛首次授予中国考古学家该奖项。颁奖词说，“这不仅是对严文明先生在推进考古学科发展上的杰出贡献的认可，更是对他不懈地向公众宣传考古学对于当代社会及⼈类共同未来重要性的肯定。”

此文阅后，我从心底里为严老的成就所感动，也触发写篇文章表示“猛烈”祝贺的动意。这世界考古学奖，总觉得专业学术，实诚厚重，比什么“诺贝尔”“世界名人”奖，不知要高出多少倍。一时间，我的脑海中闪现着严老亲切的面容，我们当年的见面也恍如昨日。这让我不得不迅即转发文章，并加了眉批：“名副其实，值得超赞。2009年，我向严老请教和交流的情景历历在目。拟撰文一叙。”

严老终身成就奖颁奖词

思绪飞转，跨越时空。这要说到我在原籍地任常委宣传部长的事儿。十四年前，严文明教授应县委、县政府之邀，参加在长岛举办的中华妈祖文化节一一中华妈祖论坛，并应邀作主旨讲话。按县委分工，分管副县长靠在论坛，我负责文化节其它活动，故没机会在官方场合见到严老。

严老我并不认识，但他的名字却如雷贯耳。他1932年出生，1958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并留校任教，曾任北京大学考古学系主任、中国考古学会副理事长，后来为北京大学资深教授，兼任国家文物局专家组成员、国际史前学与原史学联盟常务委员等。

严老长期从事新石器时代考古教学与研究，曾主持和参加山东长岛北庄遗址的田野考古和室内整理工作，还有洛阳王湾遗址、河南大司空村遗址、河南邓州八里岗遗址等。在考古学理论与方法、考古学史、考古学文化谱系、聚落形态、文明起源、农业起源等方面，他都有所创获，还多个方面引领了中国新石器时代考古学的发展。

北庄遗址

北庄遗址位于长岛大黑山岛，先后由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所、北京大学、烟台地区文管会、长岛博物馆联合，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发掘，其文化内涵丰富、延续时间长，历经北庄一期、二期和龙山文化、岳石文化，前后延续数千年之久，被称为“东方半坡”。北庄遗址的发掘，开创了胶东考古工作的新纪元，是全国第四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知道严老来岛，我有太多的想法和疑问，期望与严老请教，便在论坛落幕后，让文化局安排专门探望了他。那是2009年10月20日，我来到严老下榻的海德宾馆。开门一见，年近八旬的严老，笑容可掬，和蔼可亲。与他握手寒暄，手感温暖而有力量。看上去身体硬朗，面容清瞿，他气质不凡像个“老帅哥”，又平易近人没有一丝架子。

长岛远眺

长岛古岛，总是幸运使然，经常能吸引这样泰斗级的考古家。严老的到来，让我想起了上世纪贾兰坡、苏秉琦这些老一辈考古大师，对长岛的热爱和认同。贾兰坡对“万年王沟人”早有认定；苏秉琦说，长岛虽小文物多，历史上基本不断环，这在全国县级是不多见的。

首次与严老见面并请教，我曾短暂兼任文物局长的经历，为向他表示感谢和表达学习意愿，提供了顺理成章的话题。我首先向严老报告了近几年县里考古历史宣传的情况，如两年前（2007年）策划央视《走遍中国一一神秘的史前面具（上、下两集）》，邀请古人类学家金峰教授作学术指导、较全面展示了北庄遗址、宣传了北庄文化情况。告知他包括“史前面具”专集共七集《走遍中国》，成为央视专栏历史上反映县域内容最多的一次，当年制作播出后，在全国引起一定反响。

与此同时，我将长岛历史文化归纳为“百、千、万、亿”（百年渔俗、千年妈祖、万年史前、亿年地质），并进入到县委、县政府决策，及开展相关活动和取得省市认可等成果，也如数家珍地说给严老听。其中“万年史前”的内容，自然是以6500年前的“北庄遗址”文化为主。另外，我也借机夹带公用“私货”，将我几年来文旅文物文创的所谓“四大创意”，即北方风帆船、天然海石画、中华玉福印、渔家乐长卷，以书籍或作品形式，介绍并展示给严老。

渔家乐长卷和中华玉福印

严老听后觉得新鲜，也认真阅看了这些书、品，评价我们的宣传文化工作做得好。见我这个非专业人士、竟对考古和历史文化这样执着，严老显然很有兴趣，也不时对我的成果说了些赞美之词。

而最后一个专业问题，就是长岛自北庄遗址发掘以来，一直有海洋文明发祥地的提法，但都没有找到真正的出处。带着这个疑问，我终于鼓起勇气说：“严老，能否冒昧地问下，如果用一句话来表述长岛与海洋文明发源地的关系，不知应该怎样说？”只见严老思考了一会儿，说：“如果非要定义地说，可以这样表达，长岛是中国海洋文明的一个重要发祥地。”这“一个”足以表明，长岛在中国海洋文明中的重要地位，但不是唯一而是之一。

见我打破砂锅问到底，一贯严谨的严老也颇有兴致，毫不回避地娓娓道来。他说，我在昨天的妈祖文化论坛上，也详细地讲过这个问题。“我国沿海有几千座岛屿，目前发现有早期（六七千年以上的）文化遗存的并不是很多，南面的台湾有，北面只有内外长山岛（内长山指山东长岛，外长山指辽宁长海，笔者注）有。这一点很重要。虽然我们不能说长岛的史前文明就是海洋文明，但毕竟是中国史前先民走向海洋的第一步。”（据个人记录和严老妈祖论坛讲话，讲话系长岛博物馆原馆长郭贤坤整理，下同）

北方第一帆及海鸥

严老又说，更加重要的是，这里还是候鸟迁徒的一条路径。他举例曾访问一些长岛渔民，他们说，当地的海鸟（属候鸟）不仅可以指示陆地，更重要的是指示渔群的方位，而有经验的渔民，则可以在一定的季节里，根据天鹅、大雁以及鹰隼等出现的频率，判断出自己的位置，以及将要抵达的目的地。

听到这我插话道，这个“技术活”是我爷爷的长项，他闯海就会尝海泥、识天象、跟鸟群。上世纪风帆时代，曾在当地创造过“盲测船位”、“一网两船”、“躲避飓风”的奇迹，被岛上人称为“海上神老大”哩！

“噢，原来你是渔民的后代！”严老惊奇又欣喜：“怪不得一点就通、一说就明”。他接着说，历史上这里（长岛）是东夷及其先民的地盘，而东夷族群的一些习俗，又与南岛语系居民早期习俗有渊源关系。与长岛同样的情况，在大洋洲居民的习俗中也有发现。因此，在长岛开展（海洋文明）这方面的研究，将是极其有意义的。

产砣矶砚的砣矶岛

听了严老耐心细致、深入浅出的解释，不仅使我茅塞顿开，得到准确而满意的回答，更让我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除了表达感谢外，我为得到考古学泰斗的教诲，而感到十分欣慰。当我要起身告别时，忽然发现严老桌上有笔墨纸砚，这又触发了我的灵感，那就是让严老题字。后来想想，当时严老跟我说了有一个钟头了，费心劳神已经很累，我这人是不是有点贪得无厌。

但严老既然来了，机会实在难得。于是，我试探地问下严老平时写字的情况，严老果然心有灵犀。“也不常写。这笔墨是文化局给准备的。也给你写个吧！”他说着，便起身走到书桌前，我赶忙帮着他理纸倒墨汁。当他寻问写什么时，我便公私兼顾地请他写两个内容，一是长岛与海洋文明的，一是关于我的四大文化创意的。

严老题海洋文明

严老题四大创意

只见严老思忖一下，在一张三尺纸上欣然题笔：“长岛文化，源远流长，海洋文明，由此发祥。”接着又裁一张为四开，分别题“中华福印，创新文明”、“天然石画，北海奇葩”、“北方风帆，海洋旗帜”、“渔家乐卷，世纪蓝图”。看着严老的带有专业性评价的墨宝，我的激动心可想而知。待字幅墨汁稍干后，我问明严老返期时间后，便收获满满地告辞了。

见严老时虽带了水果，但想想他走时，怎么也得给他送个礼物。于是，我回家后便翻箱倒柜找起来，突然，一块巴掌大长岛球石，映入我的眼帘，巧的是石面是个行走的古人图案。送考古人礼，呈“石古人”像，这样的礼物不俗而高雅。当晚我将石头用棕刷洗净盐分，在铁锅蒸煮，再涂上白蜡，干透后用粗布擦亮，然后配上一精制的木盒子。一件足以配搭严老身份、又体现历史文化特色的礼物，就这样“手饰”诞生了。

古人图案的球石

第二天一早，当我驱车赶往码头时，分管副县长和文化局长，正陪同严老刚刚下车、准备上船。我与严老一见，像老朋友一样打招呼，又紧紧地握着那暖暖的手。一会儿，司机捧着礼盒，递在严老面前并打开。我取出后对严老说，这个石头有亿年地质背景、图案是万年古人的身影，严老倾其一生研究考古，您看这方古石能否表现“人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的意韵呢？只见严老高兴至极，连声说，像个古人，这个石头礼物好！就这样，我拿过礼物靠在严老跟前，在送行领导和同事的注目下，司机瞬间为我俩按下了手机照的指健。由于当日风大，拍出的照片，头发似乎有些零乱，但我与严老的脸上，却显然异常地兴奋和灿烂。

部分图片来自于《文博圈》

2023年12月16日于山东烟台